叶曦,正是小赵口中那位精灵姐姐的名字。
此时,叶曦的视野已经被那头巨大的蜘蛛充斥。
强大如云峥,现在也被李玉峰化成的蜘蛛用巨螯压在身下。
只需要几个瞬息,蛛螯就能把云峥肢解成一滩血淋淋的碎肉。
春葱般的柔荑拉满紫杉水犀角复合长弓的弓弦,叶曦一袭绿沉色战衣,如风中柳絮般自藏匿处飘摇而出,振动的利箭在弦上蓄势待发。
叶曦是不可能看着云峥死在自己眼前的。
纵然那头人面蜘蛛有着胜过建州狼骑兵的坚甲。
弓箭不擅破甲,那是对一般的射手而言。
离弦后,箭矢的飞行有三个阶段,第一阶段箭杆中还储存着弓所赋予的能量,所以是弯曲的,第二阶段,箭尖才能与运动方向一致,威力最大,第三阶段,箭矢则会完全失去准度,变成“流矢”。
然而射箭如若要精准,往往需要近射。精锐的骑射手凭借战马的速度,可以在近射时,就令箭矢迅速进入威力最强的第二阶段。
那么如果步射要射出骑射“十步射面”的效果,只需要在射击的同时凭借轻身术快速移动就行了。
夫射之道,左手若拒石,右手若附枝,掌若握卵,四指如断短杖,右手发之,左手不知。
叶曦使用的箭是军中神箭手专用的特制制式官箭,箭长两尺,白蜡木杆,箭羽是三片白色鹅羽,箭镞长且底厚,尖头锋锐如凿子,以精钢打成,穿透力极强。
锋锐的箭芒划出平滑的弧线,如流星般垂直钉入人面蜘蛛坚厚的甲面,洞甲而入。
人面蜘蛛核心中箭,发出凄厉已极的尖啸。
他想到自己本来是辽东战区前途无量的英杰,人称“辽左无双士,东江第一人”,只因性情桀骜,跋扈犯上,不被皮岛毛文龙大帅所容,一番斗争下来,竟落得不但弃职逃亡,还被全大明通缉,这才沦为水西叛军的走狗。
回首往事前尘,李玉峰心中有无数怨恨和遗憾,却已无法继续说出口。
(天地不仁,以我为刍狗,既予我壮志雄心,却教我空留遗恨。)
附魔的箭杆在魔纹的催动下,在人面蜘蛛体内爆裂开来,爆炸声中尤带着箭杆振动时嗡嗡的震响,可见这一箭有多大力道。
人面蜘蛛巨大的身躯轰然砸在地面上,溅起满地烟尘,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气息。
云峥则在间不容发间就地一滚,从蜘蛛的巨螯下钻了出来。
如果方才他使用地堂刀周旋一下,未必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诛杀变异化的李玉峰。
但无论如何,叶曦终究是如同过去许多次一样,在战场上出手救了他。
也让这威震西南的水西名将李玉峰,成为云家军女武神的又一个箭底游魂。
“多谢了,凝露。”云峥将目光投向那个迤迤然步来的玲珑浮凸身影。
“凝露”是她的小名。
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
这是云峥心底的评价。
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他像小赵等新兵一样,盯得眼珠子掉了一地。
叶曦有一半怯颜精灵的血统,不是天地大变之后出现在大明境内,长着黑发黑眸,面部线条柔和,疑似由人类突变而来的普通精灵。而是仅生活在西方的诺尔兰雪岭之中,血统极为高贵,几乎每一位都拥有着惊艳时光容颜的怯颜精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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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继承了母亲轻绿色的秀发,与水蓝色的眸子,随风飘摆,如梦似幻。由于血统原因,叶曦的手臂修长柔美,掌指全无茧纹,完全看不出长期练箭的痕迹。
战斗时的她,有种别样的认真,当弓弦被拉满,箭矢在她秀发翻飞间划破苍穹,她的美才会散发到极致。
仿佛自希腊神话中走出的女武仙一般。
当然,云峥知道,叶曦的一半精灵血统带来的独特外观特征,似乎只有在战斗时才会体现出来,平时则是与一般明人无异的黑发黑眸的大家闺秀形象。
“是精灵姐姐,好靓哎!”小赵扯着阿黄的袖子,对好友低声说道。清纯脱俗的容颜,顷刻让小赵有了初恋的感觉。
叶曦当然知道那群新兵正低声议论自己,但她对此全不关心,随意甩了甩头发,清雅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帅气:“云峥,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,还用说谢字?是不是见外了。”
“救命之恩,岂能不谢。”云峥浅浅一笑。
“胡扯。”叶曦附耳过去,声音细细如丝传入云峥耳孔当中:“你是趁我睡觉时偷窥画了画像然后拿去做招新兵的宣传,心里有鬼吧?”
云峥眨了眨眼睛,又听叶曦续道:“这次不和你计较,如果你再整出什么其他的烂活,我把你绑树上,头上放苹果,给我当练箭的箭靶用。”
这话说得其实不算冒犯。虽然叶曦如今在云峥麾下作战,但若论起职衔,她实是世袭的安抚使兼正三品昭武将军,官职比云峥这个参将一点不小。
李玉峰死后,叛军如狼奔豕突,土崩瓦解,被破军营衔尾追杀,死伤不计其数。
贵阳城一场天大危机就此消弭无形,而水西叛军亦不啻于被斩断了一臂。
但云峥和叶曦殊无得意之色,仿佛这些只是他们的基本责任而已。
回程路上,所见一片残破,一如来时的路。
比兵祸连绵更加可畏的,是逸散的人心。
云峥又一次看到了提刀而行的山民。
这些成群结队,男女相杂,半数还骑着骡子和毛驴的山民相当胆怯,看到官兵路过,每个人都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。
显然,这是刚刚携家带口躲入山中的农民。
每次遇到连绵的匪乱、兵乱,被波及到的农民都会闻风而逃,他们抛弃土地和房屋,杀掉鸡鸭,携带着干粮细软,驱使着可以骑乘的牲口躲入深山老林。
就像是坚韧野草将种子深埋在土地里,以渡过绵延的山火一般。
然而叛军在贵州制造的长达八年的动乱,如同一场无尽的寒冬,绝大多数种子根本等不到重见天日的机会,就彻底枯萎,归于尘土。
极少数幸运儿会有幸在干粮吃完之前看到和平的曙光。绝大多数会饿到需要吃掉陪伴自己的牲口,最终要么成为一具荒山白骨,要么沦为野人暂时忘记自己的姓名,或者死于野兽之口、强盗之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