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池渡村土地庙。
课堂里座无虚席,教书先生才姗姗来迟。
慕南钊看上去很疲惫。
不过他还是如常开始了授课。
第一节是早读,同时背诵文章。
第二节是习字。
慕南钊把今日要教的几个字写出来。
让学生跟着念、写、记。
他写完最后一个字,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,坐下时甚至要用手撑住桌面。
石头一面在自己的小木板上学写字,一面担心地往前面看。
陈先生是不是又不舒服了?他没事吧?
等会儿要不要趁着课间给他弄点热水喝?
石头时刻谨记喜喜姐的嘱托,思索该如何照顾陈先生。
这时慕南钊扶着桌子站起,“你们继续抄写。”
“写完就带回家习字,各人将每个字书写四十遍。”
“早读背诵的课文选段也必须熟记,明日抽查。”
狗娃举手,得到允许后,站起来问,“先生的意思是,上完这节就能提前散学么?”
慕南钊按在桌面的手微微颤抖,不过盖在袖子里,孩子们看不见。
“对,我临时有事,今日提前散学。”
他说完就快步离开了学堂。
石头不解地睁大了眼,他怎么不知道家里今日还有什么事?
出了土地庙,一直走到无人处,慕南钊才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喉咙里泛起阵阵腥甜,心跳如打鼓,眼前也一阵阵发黑。
等到这阵咳喘平复,慕南钊手掌用力攥了攥,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家走。
不管怎么样,他就算今日死了,就不能倒在外面。
至少……
至少回到那个家里,见到那个人再死……
顾喜喜家,堂屋。
安庆和的方案足写了满满二十页。
包括投资来源、合作方式、农业技术产业化的各种实现方式,未来关联的可能性等等。
内容丰足,条理清晰。
可见这段时间他是认真下了功夫的,不止自己思考,还去了实地考察。
过去顾喜喜只知道安庆和是个既聪明又努力的人,加上他从小对耕种诸事耳濡目染,可能会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。
现在看来,安庆和竟还有些相对于当世超前的意识。
这一点就是难能可贵了。
顾喜喜看了几页,不禁面露微笑,轻轻颔首。
一旁擦桌子的张婶看见,好奇地问,“小安给你写的这东西很好吗?我看你瞧了一会儿,像是心情不错。”
顾喜喜抬起头,说,“的确很好,有点超出我预期。”
“他写的这些若能实现,我想做的事,能提早十几年完成也说不定。”
张婶虽然不太懂,可只要喜喜高兴,她就高兴。
“那可太好了,认识这么一个能帮到你的朋友,云岭县真没白去!”
“对,”顾喜喜含笑附和,“没白去。”
两人正说到开心处,忽听院子大门砰地打开,撞在内墙上。
张婶不高兴道,“谁啊,大白天的敢踹咱家门!”
她一边念叨,一边快不出去准备找那狂徒算账。
可顾喜喜并没等来张婶骂人,反而听见张婶慌乱的喊声:
“哎!小陈你怎么了?”
“喜喜!喜喜!快出来!!”
顾喜喜心脏骤然下坠,她想也不想地丢下方案往外跑。
出去就看见张婶跪坐在地上,双手托着已经倒地的慕南钊。
慕南钊双目紧闭,口鼻中开始有黑的血液流出。
顾喜喜飞快地紧闭院门,避免被其他人看见。
张婶被吓得够呛,带着哭腔问,“他怎么流黑血了,这要咋办啊!”
顾喜喜当然清楚原因。
慕南钊平时能生活自理,全凭老郎中帮他压制这毒性。
可这只是压制,并非真正解毒,所以毒性还是渐渐蔓延到他的脏器百骸。
用老郎中的话来说,毒性犹如洪水猛兽,总有压制不住的一日。
到那时,最后一次毒发,毒性汹涌,再也无法控制,便是中毒者的死期。
顾喜喜跟张婶合力将慕南钊抬到西屋。
其实这段时间就是慕南钊生命的倒计时。
老郎中闭门不出,就是在跟时间赛跑。
顾喜喜一直回避去想这些问题,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。
慕南钊躺在床上,唇角、鼻孔有更多黑血溢出。
顾喜喜站在那一言不发,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冷静。
张婶看了她一眼,急道,“我去叫姜老头过来!”
顾喜喜没说话,也没阻拦。
张婶刚跑出门,迎面与老郎中撞了满怀。
老郎中急忙护住手中的小瓷瓶,“哎呦呦,急什么,这是干什么!”
“我好不容易配出来的解药,还好没摔出去!”
张婶下意识问,“解药,啥解药?”
但她转眼意识到不对,赶紧把老郎中往屋里拽。
“小陈流血了,鼻子嘴里都是黑血!你赶紧给他治啊!”
老郎中迈过门槛也闻到不同寻常的血腥味。
他面容肃然,几步就摸到床前。
“喜喜,你在这吗,赶紧过来给我搭把手!”
师父的声音让顾喜喜乍然回魂。
她在床边跪坐,抖着双手将慕南钊的右手翻起,给老郎中诊脉。
老郎中察觉顾喜喜在颤抖,一边搭手诊脉,喝道,“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那股劲儿呢?这小子还没断气!你现在慌什么!”
顾喜喜平静了一点,沉默地看着老郎中诊脉。
片刻,老郎中抬手,神情沉痛,“来不及了。”
“老夫紧赶慢赶,今日终于配出解药,本以为……”
他喉头哽咽了几下,几乎说不下去,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么……”
突然,顾喜喜一把拿起老郎中放在床边的药瓶。
倒出来是一枚漆黑的丸药。
顾喜喜飞快地出去,回来时,手里拿着一根汤匙。
她捏住慕南钊的下巴,将他的嘴掰开,又用汤匙压住舌头,直接将药丸放到他喉咙口,然后灌入少许清水,让水顺着汤匙流到喉咙。
整个过程堪称粗暴。
好在慕南钊昏迷中还能做出吞咽动作。
顾喜喜看着他喉头咕隆一下,将汤匙取出,丢在一边。
张婶愣愣看着,老郎中侧耳听着。
“喜喜,你给他吃药了?”
顾喜喜脱力地背靠床边坐在地上,“嗯,吃下去了。”
“是死是活,看他自己吧。”